那是记忆中熟悉的竹林,有人青衣白衫立于清亮的烛光中,风吹动着他的衣袍,他向路明非和煦地笑:“明非,你终于回来了。”
“……”
路明非沉默地走近不久前还与自己生死相向的姬羡仙,在昔日大师兄的邀请下坐于湖旁,用手指捏起空空的酒杯。
他们相对而坐。
他们相顾无言。
“怎么不愿意说话,还在恨我吗?”
姬羡仙率先打破寂静,他为各自都倒了半杯酒,朝着远方遥遥一敬,人皇嘴唇动了又动,终究是无言凝噎,只能一饮而尽。
“也谈不上恨吧。”路明非苦恼地挠了挠头:“就是没想过会在这时候看到大师兄你之类的……大概也是想过的,但我不太想见你,就把这个可能性在脑海里刻意抹除了。”
“还真是诚实,一点面子都不给师兄我留啊。”姬羡仙揉了揉鼻子,看起来好似有些尴尬,但路明非知道他向来是不在乎这些的。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大师兄你啦,也并不是讨厌你,就是……”路明非犹豫了会儿,道:“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师兄你相处了。”
“毕竟你看我们之前还打生打死的不是?”路明非轻声说:“我知道是你和三师姐把我弄过去的,爱是你们给我的报酬,我的任务就是打破困住你们的那个牢笼。”
“爱从来都不是付给你的报酬。”姬羡仙给自己斟满酒,道:“没人能奢侈到用爱当报酬,除非给的就不是真正的爱。”
路明非没有去喝那半杯酒,低下头去看那清澈的酒水,过去杯中清酒总会清晰地映出他和四师兄的两张蠢脸,贱兮兮的、让小师妹时常抱怨上梁不正才会下梁歪。
“大师兄你不是飞升了吗?”路明非问道:“我有个弟弟和我说过伱们的现状,大家都过得挺好的,其实我现在也挺好,就是偶尔寂寞了些。”
“如果有一个人被全世界所遗忘,那么爱他的人就一定会想法设法去寻找能证明那个被遗忘的人存在过的证明。”
姬羡仙道:“我因为执念于飞升牢笼外所以找到了你,又因为弄丢了你而不得不飞升以便找到你……我不信命,却信因果循环。”
大师兄笑着道:“这就是我给自己结下的因果,这就是我飞升之后要做的事。”
“就如同你见到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一样,我见你也是如此,却止不住想要见你一面。”
“我想说这句话很久了。”姬羡仙和他轻轻碰杯:“好久不见,师弟。”
路明非笑着说明明对于自己而言只不过是几天没见而已,但也和姬羡仙碰了碰杯。
“好久不见,大师兄。”他轻声道:“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和你这么说了吧,往后余生也许就再也没有能说你好的机会了。”
——他们的告别从来都不是能说出口的那句再见,而是无法再说出口的你好。
——是啊,路明非再也回不去那座小竹林了,也再看不到有人会在这里朝他或挥手或点头、说一声“师弟你好”。
他们再也无法相见了,就和路明非脑海中缠满爬山藤的老旧楼房一样只能存在于他的记忆深处,成为观赏夕阳黄昏的小食。
他会坐在空调外机上咀嚼着回忆,就着那份失而不会复得的往事当成小菜,将空虚难耐的孤独吞咽入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