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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路遇7(1 / 2)

夜去昼来,耗时奔走,隔了一日有余,张伟终于在日落以前,隐隐能眺望到山下的石溪镇。虽看不清具体,只能依稀窥得高大的牌楼,一椽椽屋宇上齐整的黑瓦,袅袅轩举的炊烟,镇外成林的青树,清澈奔涌的溪流,一应沐浴在半遮面夕阳褪去的纱衣下,染上了一层柔和且温暖的红妆。

再行不久便将入镇,李二根却机敏地停下了前行的步伐,并叫住了远眺着镇上风貌的张伟,“先等一会儿,别急着往镇上去。”约莫每日都看着重样的风景的关系,在这幅和谐的夕阳景图下,李二根一眼便留意到了不同寻常的点,譬如他们所在的山脚林间左近有些黑烟,地上蔓生的野草有着被践踏倾轧过的痕迹。

如这样被喝止住,还是这趟旅程的头一回,张伟也机灵地没有回话,悄悄瞄了一眼,顺着李二根眸子注视的地方看去,但见山下左前方的草甸处飘着几缕黑色的轻烟,联系起天时,立时便能推断出是野炊的篝火。

是小股驻扎的官兵?张伟第一时间脑海里浮现出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毕竟依据冉冉升起的黑烟来推测,圈定的活动人数不会太多,而地主携家奴出游野炊,文人骚客在这边鄙进行雅集宴饮的可能性都太小,规模也不大相符。当然,还存在着其他可能,譬如是外来的猎户樵夫,亦或是零星逃难来此的人在这厢临时歇脚。

李二根久久盯着山下,回村以前那些凶神恶煞,挺胸叠肚的兵老爷们在镇上恣意凌虐,仿佛成了他的魔障,无法决疑的他终是忍不住,向张伟这读书人问计道:“老弟,你是读书人,见识学问都比我高,你分析看看,山下的会是什么人?”张伟收回视线,看向不远攲侧(qī)的浅草,温声宽慰道:“二根兄,不必担心,他们应是从外来逃难过来的。”

“怎么说?”张伟抬起手,指向那处被李二根注视到却又忽略的野草,“草叶葳蕤,偃伏的方向是倒向我们这一边的,也就是说,来人多是上山。再则,他们既有公职在身,就有相应的公务,离二根兄逃难上山已过了五六日之久,村里也未被官兵搅扰,足以说明他们已经回去了。”旋即又向李二根问道:“我远无二根兄熟络这里,不知除李家村外可还有村落?”

“往更上走,还有个唐家村,若如老弟所说,此前来的人应该是投奔他们的。”听完张伟的推断,李二根胆气足了不少,甚至不待和张伟商量一句,就叫喊道:“底下的兄弟可在么,能应个声吗?”等了片刻,终于见着一道穿着土褐色衣衫,身材高壮的身影从旁走了出来,回答道:“兄台有事?”

投奔唐家村的已来过一茬,他还以为是上辈迁徙的乡亲回来了,结果眯着眼辨别许久,发现不相识,话就转变成探问消息,“兄弟是从镇上来的,那头可还有抓丁的官兵?”不单底下那人迟疑半晌,张伟也禁不住嘴角抽了抽,毕竟于他的映像里,生得如此英武笔挺的形象多数都投效了官家,当然盗跖这种样天德貌好的大盗头子除外。

微怔片刻,那人才笑道:“兄台说笑了不是,若抓丁的尚在,我怎有胆来这头闲逛?”李二根也回以一笑,继而问道:“兄弟是从娄家庄来的?怎到了我们这儿穷乡僻壤?”张伟悄悄地瞟了眼李二根,他热衷盘问的性子又发作了,或许这就是底层人民谨小慎微的忧患意识另类体现吧。

与李二根的不尽不实,还附带挖坑相比,底下那人算是实诚得很,“娄家庄,那是哪里?我打皋狼来的,兄弟可听说过吗?”江湖豪杰也好,泼皮闲汉也罢,讲究的都是见闻和交情,哪怕李二根压根没听说过皋狼那带,仍旧装出一副懂行模样来恍然颔首,表示自己略懂略懂,并自报家门道:“我是这山上唐家村的,兄弟若是在这儿有亲戚,想投奔,不妨与我说道说道,保不准我还认识。”

“这山上还有人家?兄台不必试探了,我只是想越过此山,去秦地投奔亲戚。”他如此坦诚,浑让李二根没法答话,干笑了半晌来缓解尴尬,才道:“兄弟莫说笑了,这大晋南边东边都被殷实人家给占了,似我们这些穷苦人不在山上住下,还能在哪安家呢。”旋即又问他支招道:“兄弟走这条路干嘛,这山上又没猎物,村子又少,最多有些野果充饥,远远不如走河西过风陵渡乘船到华阴去秦地来得舒服。”

“兄台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未免消息有些闭塞了,近些时东南戒严,关隘不通,要想安身逃难,便只有走这山路过去了。”不单李二根有些发蒙,张伟也有些糊涂起来了,依凭记忆,秦地偏狭,正历板荡的四世之中,虽然庙堂危险,可避祸安居实乃一好去处,除非宣人又再度打将过来。

但晋国东南,凭何戒严啊?以他记忆来说,晋国内部在近些年冲突愈演愈烈,对外就呈明显收缩的趋势,除了讨伐不义外,就没有较大的动静了。此时天下当皆聚焦于东南,那如火如荼,长达几十年的连续剧正在如期上演啊。

先是晋派巫臣通吴,后是平王自娶秦女,费无忌兴谗言而至伍奢死,伍员投吴,助阖闾以专诸刺王僚,再是伐楚致使楚国迁都,伍员鞭尸复仇,申包胥哭秦来援,阖闾转而安定后方,于槜李之战被复仇的勾践奇策所扰而受伤战败,最后落得破伤风而死,随后夫差复仇,破灭越国,北上伐齐鲁,与晋争当霸主之位……

等等,他对历史的记忆皆依托于《吴越春秋》及《史记》等书籍,可当时都没有宣这一号国家,那么会不会因为迫于宣人北方的袭扰,而使晋国没有参与黄池盟会,争霸的夫差由中原退回境内,而后以勾践伐吴的事实来责难伯嚭(pǐ),重新重用与之政见相悖的伍员,令其不复眼放东门之憾,让勾践卧薪尝胆成为一场空磨难,继而北上与晋国争霸?

“是这样啊,兄弟要是不知道这山路怎么走的话,大可问我,算是给刚刚赔罪了。”那人也相当大度,笑着道:“这有什么,谁出门在外不得多长几个心眼?小心无大错吗。”旋即又问道:“对了,兄台,你二人晚饭用过吗,若是未用,不妨来我这儿共用,我之前打了几只野兔。”

言谈之际,二人已算得相当熟络,一直与他对话的李二根闻此盛情,立时满面春风,笑道:“就来就来。”那人也打趣道:“来了便好,总这般与兄台挺着脖子说话怪酸的。”李二根虽有点喜欢这样居高俯视的感觉,但都与人说好了,也就即刻拉着张伟下山。

一直秉持着沉默或是轻语的张伟则微微颦眉,有些不愿,固然依照记忆与现有的信息结合,都无法明证底下那人在撒谎,可他心田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危机感。而难办的是,他又不能单凭直觉一类的说辞来搪塞李二根,便只能跟了过去,嘱咐道:“二根兄,小心为上。”结果只换来一句信口的省得,张伟也唯有在心中默默宽慰自己许是错觉,好歹自己这方共有两人庇佑周全。

有道望山跑死马,下山也概莫能外,等到他二人步入那处营地之时,夕阳已是迸发出最后的余晖,将天边染得一片血红。那人不知从何处张罗了一张大号帐篷,摆放在营地靠南边的半背风处,帐篷东南面则是用山石木块粗略围成的篝火架,篝火上正烧着一锅咕嘟喷香的乳白鱼汤,石锅底部则是摆有砍削过的树枝作木叉子插好的大块烤兔,油脂均匀地从酥脆焦黄的肥美兔肉中渗出,显得一片莹莹,伴着简单的盐巴与佐料,在营地里不住散发出诱人的馨香。

李二根甫入营地,还未见着人影,鼻翼就不禁连连抽动,猛吸一大口香气,称赞道:“好手啊兄弟,这羹汤烤肉的活计没个几年怕是练不出来。”上来就是一顿马屁,那人立时从营帐走出,谦辞道:“哪里哪里。”先是一副狂嗅作态,后是拍马称许,多数人被这样一架一捧,也就囿于面子予人分食了。那人也不例外,将几串烤好的兔肉分将出来,只是方要交给李二根与张伟,又向帐篷内唤了一声,“猛子,出来吃饭了。”经这一耽搁,才把手上的烤肉递来,赠以二人分食,同时又问道:“倒一直忘了,两位兄台该怎么称呼?”

毕竟拿人手短,一直主动搭话的李二根率先揽过来,道:“我叫唐文,这是我弟唐武。兄弟又怎么称呼?”尽管之前答得随意,李二根在外头还是留了个心眼的,未把自身真实信息尽数透露出去。“我呢,名叫陆浩,这是我大哥陆猛。”说毕,便一指那出了帐篷的汉子,这汉子名字取得叫一个威猛,可委实是白费了长辈一番殷切冀望,不单人长得矮小瘦弱,相貌丑陋,发髻还随意地绾了个小揪,颇有股妖娆的汉代坠马髻风采,且衣服上仍残存着大片水渍与油块,下巴蓄着一圈蜷曲又没有形状的长须,显得极为邋遢而猥琐。

如此鲜明而迥异的生理特征,说是一对兄弟,恐怕李二根都不信,遑论于张伟?他此前远眺只觉着那陆浩英武笔挺,自己这边好歹有两人之数,防身总是无虞,可当接近才深晓彼此之参差,这幅躯壳尚处于发育期,与李二根的身高差不离,将将在七丈左右(171cm),而其身长起码有八丈二尺左右(187cm),更不提其膀大腰圆,肩宽体阔,实乃个顶个的威猛大汉。

在现实的差距下,张伟不由对此前的想法深感冒昧,若其真存了什么不轨,单用体魄就足以压服二人了,何必还好吃好喝地赠以食物。李二根同样如此,见着陆浩这身板就不禁心生震撼,说话都变得拘谨得多。

那陆浩与陆猛俨然未想许多,后者说不准是性子清冷,还是身体有恙,盛完鱼汤,找陆浩领了烤肉,向二人微微颔首,便走回帐篷里咳嗽起来。而陆浩则相当随意,拎着食物,自顾席地而坐,先啜一口鲜香的鱼汤,再大口嚼着流油的兔肉。

见二人有些放不开,他立时招呼道:“两位兄台,是觉着这油脂太腻了,怎都下不去口啊?”语态犹自亲近随和,李二根也放下大半顾虑,学着他盘腿而坐,狠狠撕了一口兔腿肉囫囵吞下,接着便称赞道:“陆兄弟这烤肉不单味道香,口感也是一流啊!”

与李二根粗豪的吃法相比,张伟吃得可算细嚼慢咽,弟兄俩如此迥异的习惯,也惹来了陆浩的好奇,“这位小兄弟是上过学的?吃相可比我们哥俩文雅多了。”说毕,还笑着揉了揉张伟的头。

“能上学谁不想啊,可惜我们这村里镇上就没几个有学问的。陆兄弟莫看他吃相文静,这小子小时候可是皮得出奇,纯是爹娘看不过眼天天教训他,他怕挨揍,才不得不养成了这个性子。”听着李二根那变相的揶揄,张伟也禁不住还以白眼,他总觉得李二根是在阐述自己的经历,只不过靠着皮实难训,才造就了眼下这个油滑模样。

兄弟间稍许打闹才是常事,藉由这小小玩笑,反倒让陆浩愈发相信二人是兄弟了,随之嘉勉道:“男娃吗,还是野一点为好,省得在外头受气遭人欺侮。”旋即又向李二根问道:“对了,唐家兄台,倒是忘了问了,你既在山上安身,怎的又冒着抓丁的风险来镇上,是惹上了什么麻烦吗?”

“使不得,使不得,我看陆哥儿应比我年长,唤我一声老弟就是,至于我这弟弟,你叫他小武就好。”讲究完了称呼,李二根才道:“说麻烦也算不上什么麻烦,就是村里人家没多少食盐用了,家里父母便催我兄弟二人下山买些回去。”

“就未多备一些?这日子下山可是危险得紧啊。”听罢,陆浩也问起了与张伟无二的问题,那厢李二根只是苦笑着摆了摆手,“陆哥儿想是从大城出来的,家中买的不是种盐,便是海盐,我们这儿的盐可都是人家亲手从卤地里刮出来练就的,一次也买不了多少。而且这事,本是由我和小武的大哥做的,结果没想前些时那些抓丁的丘八来了,我大哥也没多留心就被压着去了前线。唉,要不是瞅着集市的日子大哥还没上山,我们一村的都不知道这消息。”听着李二根的故事,陆浩也忍不住太息道:“都是苦命人啊。”

旋即站起身来,回了帐篷里提了个小布袋出来,递给李二根,“一番心意,唐老弟拿着吧。”李二根解开布袋,只见内里装满了色泽晶莹的青盐,连忙推手道:“这怎使得,老兄不是还要远行吗?!”

陆浩笑了笑,一脸云淡风轻,“我与家兄已留了些日用。难得与唐老弟投缘,你又受此横祸,权当行善一桩,若盐宗夙沙氏泉下有知,也当会为我嘉勉吧。”话说到这份上,李二根也只有半推半就地好言收下。

得了他人好处,关系升温之下,李二根也不复局促,“陆哥儿莫怪我这人心直,你是怎生沦落到这儿来的?”陆浩也不喜弯弯绕绕的,索性和盘托出道:“与老弟的大哥遭际差不离,都是被那些当兵的给害的啊,本来我家世代在北边住得安适得很,城里的官绅非要说前线打仗,要我们过去支援。连赵大将军和齐国都打不过的对象,这群天杀的叫我过去,不是白白送命吗,我与家兄一合计,便决定去秦国投奔族叔,结果赶路到蒲阳一带,方听旅人说起南边戒严了,我与家兄便只得翻山过去了。”

话固然说得直白,没有甚与国共情及使命感,张伟却觉着鞭辟入里,深以为然。自东周以来,层级仅有邦国与采邑,采邑之民若爱国甚于爱家,既是僭越①。且诗经之中早就记述民为战苦,不堪其劳的歌谣,不提《唐风·鸨羽》这类指着鼻子的痛诉,就是如名垂千古的情诗《邶风·击鼓》(bèi)里也暗藏着“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一类的牢骚。在这样的背景下,与国同心,共抗外侮,寄望无人逃役,仿佛都如笑谈一般。

而张伟作为一个异世的远行客,又不似清高了不起的小川哥走了大运,捡了个大父是上卿,父亲是名将,犹得君主信赖的蒙氏一脉苗裔当作兄长。他要入伍从戎,就是个随时冲杀在第一线的过河卒,还久疏锻炼,不尝受过军事培训,这要傻傻的应召出征,不是给人白捡军功首级当砍头家吗!

此话同样说进李二根的心坎里,他一拍大腿就附和道:“陆哥儿这话说得在理啊,国大家大哪有自个命大不是,我们村里以前好几户傻傻投了军,结果死后连抚恤都被上官昧了,更不消说那功劳呢。”接着又感慨道:“可惜这里没酒,不然就能与陆哥儿大醉一场了。”

“饮酒易误事啊,我家中长辈就因贪杯延误过要事,后来便明令我们除大事宴饮外,平素不得饮酒了。难得与唐老弟投缘,不得畅饮真乃憾事也。”李二根亦是谈兴正高,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我曾听哪个穷酸说过一句,山水有相逢,咱们哪次再会,总能共飨的。”

旋即又问道:“我观陆哥儿家教恁多,可是上过学了?不知读过兵书没有?”陆浩微微颔首,答道:“是上过一些时,兵书就读过几本太公著述的阴符与六韬,唐老弟是怎么了?”毕竟北边的战事交关生死,他唯一识得的读书人又一问三不知,李二根好歹也要请教一下有远见卓识之人,方能定下心来啊,“不知陆哥儿对北边战事怎么看?”

到底中原霸主的概念根深蒂固,陆浩的看法倒是与张伟径庭,他道:“唐老弟说笑了不是,南楚,北狄,西秦,东齐,越人,皆奈何不得我晋国,区区亡国蛮夷,又能如何?”

“那赵大将军怎么…”

“赵家那位宗主,毕竟以前没怎么参与兵事,至多在老宗主的庇护下分了些军功。而且唐老弟不知,与赵家宗主一并援燕的是那齐国鲍氏宗主,这鲍氏上一代可干了弑君的龌龊勾当,齐国的国君哪能待见他?而且赵老宗主也奉命讨伐过的他们家的。”内幕说到这份上,饶是李二根也明白了内因症结,合着两家本就有仇,还硬要撮合在一起,能指望有所成事吗?不添乱内斗就属好事了。

“那赵氏是铁定不成了,陆哥儿见识广,依你看,知将军能否击败宣人?”此话直逗得陆浩哈哈大笑,并反问道:“这是自然,援代也好,伐齐也好,你几时听过知大将军打了败仗的消息?不过依我看吗,若要抗击宣人,这魏氏素来武功卓著,才是最好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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