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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独醒之累49(1 / 2)

海瑞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说道:“存天理灭人欲其实没有错,哪怕是远在天竺的佛门,也认为人之大患在于我执。去我存真,去私致理,这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物有本末事有终始,按照佛门的说法就是次第功夫。修身也得理出一个头绪来,方能循序渐进最终达到高妙的境界。别的我不敢说,但我自己修身有一套自己的要求。或许放在别人那里并不成立,但于我而言确实颇有裨益。”

何心隐听到这里颇感兴趣,于是向海瑞深深一揖恭声说道:“还请先生教我!”

海瑞吓了一跳,赶忙扶起何心隐,连呼使不得,大家平辈论交一起切磋学问交换心得而已,切不可如此多礼云云。这位平日里油盐不进的海青天竟有些慌乱腼腆起来。

待何心隐起身以后,海瑞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克己、立勤、存诚而已。克己复礼是为仁,天生习气多有私欲,若不能克制,人无异于禽兽。佛家强调的戒律,也是在追求克己复礼。修身先克己,克己就是降服其心。持戒方生定慧,克己知止自能虑得近道。具体落实也很简单,平日里多打磨意志,多逆着自己性子做事。读书困了就咬牙坚持下去,浮躁了就尽可能让自己沉稳下来。只有把自己的习气逆住了,才有可能做到立勤。不为自己文过饰非,不自以为是,不侥幸懈怠,勤奋自强,矫正陋习。如此这般,最终方能有一颗诚心。诚心如玉,不琢则不能成器。”

何心隐听到海瑞这番心得也觉得颇有启发,于是就一些细节开始进一步的发问,两个人边走边聊,不知道多久之后已经到了县衙门口。海瑞哑然失笑,不禁心中自嘲自己果然是人缘不好,难得碰上一个有学问还对自己没偏见的,自己就把憋了一肚子的话倒了出来。

何心隐也深深地体会到了海瑞的孤独,一个举人出身的孤傲县令,想要身边有几个谈得来的朋友确实不怎么容易。

海瑞家就安在县衙中的小院里,一般县令都觉得在县衙中居住既压抑还逼仄,所以不少人都会另寻地方安家。唯独海瑞手头没这么宽裕,也觉着自己做事这么容易得罪人,全家老小住在县衙里面反而安全。省得成天担心别人会打击报复,倒也能安心许多。更重要的是,按照明太祖时代的规定,府县主官必须住宿在衙门里面,不得租房别住。虽然这一规定早已经形同虚设了,但海瑞怎么可能不记得清清楚楚?别的父母官租房住倒也没什么,但只要他海瑞本人露出这种马脚,他立马就会被痛恨忌惮他的有心人借此弹劾参倒。而且毕竟自己也没什么阴私事,成天被众目睽睽盯着就盯着呗,他海瑞就是如此的光棍!

海瑞既然与何心隐聊的不错,也不是完全的不讲人情世故。就招呼着何心隐进家里来坐坐,何心隐知道以海瑞的风格这不是假客气,也就欣然从命了。

海瑞家就是县衙里面一个两进的小院子,勉强有着前厅和后厅的区分。出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前厅院子里面竟然有一个秋千架子,秋千上面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咯咯笑着。她背后是一个在给她推秋千的女孩,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看见了海瑞进来,年长的女孩把小女孩从秋千上抱了下来。海瑞给何心隐略作介绍,这是他的两个女儿。看这个架势,海瑞府上好像没有公子。何心隐稍稍打量了一下海瑞的长女,干干净净的小脸五官也算是端正,只是海家的审美好像并不怎么样。小姑娘身上穿的是花布衣服,怎么看都像是乡下富农家的村姑,整体感觉与县令老爷的千金小姐应有的气质可谓是大相径庭。

海家平日里应该访客很少,小姑娘明显有些怕生。稍稍地偷瞄了何心隐几眼,也不怎么说话,羞羞答答的福了一福之后就拉着妹妹退去了后院。

何心隐看着院子里面的秋千架子若有所思,怀疑这是海瑞亲身打出来的,没想到威风凛凛的海老爷也是个慈父呢。

海瑞看到了何心隐的眼神,大概也知道何心隐在想些什么,但并不打算多做解释,就开口邀请何心隐随他去拜见家里的老太君。

到了后院,拜见了正在织布的谢老太君。老太太六十许人,身材偏瘦小,但到了晚年脸上反而有些发福显得富态了不少。从气质上看年轻时候一定是个泠冽精明的女子,但随着时光冲刷雕琢,到了这般年纪棱角被磨平了许多。性情上反而显得温和豪爽起来,既没有老年人的木讷昏聩,也不显得咄咄逼人。而且海家虽然不是名门望族,但也是个书香门第。老太太官话说的还不错,吐字清晰,言谈有度,一看就是个有一定学养积淀的女子。

再看老太太的衣着,就会发现海家果然没有绸缎。老太太穿着一身松江高级棉布做的褙子,只是浆洗的有些旧了。这估计已经是老太太比较拿得出手的衣服了,也算是海瑞难得的奢侈消费。

何心隐与老太太寒暄过后,海瑞就拉着他告退了。不过从海瑞的语气上,怎么都会察觉出一股小孩子吃完饭要与玩伴出去玩了的感觉,让人感觉怪怪的。

海瑞在外面公干经常顾不上回家吃饭,所以除非他派人提前通知,不然家里是不会等他一起用饭的。不过因为海瑞经常拒绝应酬宴请,因此家里也常备着些简单吃食,以便海瑞在外没有饭吃的情况下可以回来填饱肚子。

今天他与何心隐都还没有吃饭,一路走来早已饥肠辘辘。于是他们来到了厨房,海瑞翻找出了咸菜馒头与粥,不过海家这馒头是粗面做出来的,还不怎么舍得放碱,这粗粝干硬暗淡的卖相,看上去基本上就是窝头了。

不过毕竟是请客人吃饭,这么不讲究海瑞也有点不好意思。突然他拍了一下脑袋好像想到了什么,翻箱倒柜找出来了一块腊肉。浙江金华火腿闻名于天下,但这明显只是一块腊肉,并不是大名鼎鼎的金华火腿。不过浙江的腊肉整体上水准也不错,只是这块也过于干硬了。但这也难不倒海瑞,只见海瑞运刀如飞切了几大块腊肉,然后上锅蒸熟。又切洗了几片菜叶,准备炖一锅腊肉菜汤。何心隐看这个架势,赶紧上前帮忙生火。两个人一边准备晚饭一边闲聊,不知道为何,海瑞丝毫没有请他夫人来帮厨的意思。

馒头就着咸菜与腊肉菜汤,吃的咸了就喝口粥润润。简单在厨房填饱肚子,海瑞就打算出去散步消消食去,顺便送何心隐回馆驿。

不过看到何心隐满头大汗,海瑞想了一想。就让家里的老仆人准备了一壶凉茶,海南炎热,海瑞自己火气也比较旺。因此专门费心配置了些凉茶,也算是海家的特产,一会找个树荫歇歇脚顺便喝些凉茶给这位夫山先生解解暑,海瑞如此贴心的打算着。

于是海瑞拿了两个碗,老仆人拎着一壶凉茶,就如此开始了欢送何心隐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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