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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名与实53(1 / 2)

宵小们的离间计不成,戚继光又是功勋卓著,浙江的防务局面自然稳中有升,欣欣向荣了。但是大明整体的国势,依旧是举步维艰,财政危机始终在困扰着帝王将相,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转。

虽然接连整顿了漕运和茶法,提高了摊派赋税,但朝廷的府库却依旧空虚。捉襟见肘之下,就连一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嘉靖皇帝,也只能暂时放下往常淡漠超然的姿态,开始亲自过问起朝廷的财务收支问题。

先是皇帝于今年正月亲自下诏,罢免革职了诸多侵占贪污边粮的涉事官员。将原任管粮郎中高光、主事刘崇文俱革职,并将其逮捕至京师问罪;原任蓟州巡抚佥都御史马九德,保定巡抚副都御史艾希淳革职闲住;密云原任管粮主事马濂降一级调外;其余降职罚俸的不计其数,一时之间官场风声鹤唳。

紧接着又开始严格审核各项钱粮开支,各州、县、卫所历年侵欠税粮、屯粮等银。由抚按官严行查追。

到了今年夏天七月,财政情况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正月间太仓存银还有七十四万多两,如今才过了半年却只剩下了八千余两。然而各边镇的年例、拖欠铺商的货款、折算官吏俸禄的绢布、军营人吃马嚼的草豆盐米,均还没有支付。

也就是说太仓存银已然成了负数,朝廷财政几近于彻底崩溃。如此危急关头,户科给事中龚情奏请皇上责令提督仓场侍郎月报银库内外出入之数,务在简易明白,一览可见盈缩。龚情奏疏呈上之后,户部请令仓场侍郎每两月便出一银库收支具报进呈皇上御览。皇帝当即诏准,太仓银库月报出纳之例自此而始。

这般内忧外患之下,辽东还爆发了大规模饥荒。真可谓是雪上加霜难上加难,这简直把嘉靖皇帝的心态给搞崩溃了。天天收到的消息,都是坏消息。每两月国库出具的奏报,尽皆是亏欠紧缩。

如此一来,户部尚书自然就成了皇帝的出气筒。去年方钝因为坦率揭开了朝廷财政糜烂的真相,所以被闲置调去坐了冷板凳。如今刚刚上任没多久的贾应春,就因为压力过大,硬生生被逼出了重病。

本来嘉靖皇帝还以为贾尚书是看风头不对,想要称病逃跑,派了锦衣卫打探查验以后,才发现他确实病得很重。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同意贾应春致仕修养,调来了南京户部尚书马坤来北京顶包。

马坤刚刚一上任,皇帝就命他与首辅严嵩共同商议,就充实财用的问题迅速拿出一个方案来。

马坤知道搪塞推诿只会激怒皇帝,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豁出去背上骂名,秉着往死里得罪人的精神出具了一套刮地三尺的方案。

户部提交的新方案大体来讲,就是尽一切之法,箕敛财赋。比如田亩加赋、追征逋欠、折色加银、加征盐课、钞关商税、提编均徭、税契民壮、纳银授官、脏罚事例。同时核查屯田、茶马之征,僧道度牒以及亲王、官吏、富民捐资等“天下一切应征、应取之数而尽括之。”

严嵩也知道这套方案也就是纸上谈兵,如此不分轻重缓急的一通搜刮,只怕会为朝廷带来不可预估的风险。所以在票拟之中,严嵩带入了自己务实的见解。

首先严嵩认为当下百姓窘乏,所以不能进一步加派赋税。而各衙门的库藏空虚,也难以括取。所以应该的开源的重点放在整理盐法之上,增加盐课,有裨国用。课添价增,可有效缓解财政匮乏。

开源讲完了,同时严嵩还提及了节流问题。先前整顿了茶马和漕运、驿递等一系列问题,当下还未得到有效解决的,就是糜费巨大的修边了。北部边镇有太多的不必要开支,连年请发已不下百十余万,却未见到任何实效,这岂不是侵冒腐败所造成的?

讲到这里,严嵩还不忘顺便谄谀一下嘉靖皇帝。他说:“之前圣谕谓财不充裕于官,百姓亦无,而在何焉?圣明早已洞见下面这些贪官污吏的伎俩把戏,如今只需严厉责问即可有效杜绝滥用钱粮。”

当然,这种大刀阔斧断人财路的事情指着户部衙门是办不成的。所以严嵩在奏议之中倒也显得非常坦率,直接就指出户部属官人微言轻,所以派遣户部官员整顿盐政,会被地方有司玩之,难以行事。

故而应特别派遣一才干大臣专往整理,而这个人选,严嵩也早已想好,就是他的另一名义子鄢懋卿。赵文华从工部尚书的任上被罢黜后,很快就突发恶病暴卒了,如今严党的中流砥柱,可以说非鄢懋卿莫属。

官居正三品副都御史的鄢懋卿,既是严嵩的江西乡党,也是其义子,近来更是亲上加亲,鄢懋卿与严世蕃议定了联姻之事,结为了儿女亲家。

虽然内定的是鄢懋卿负责总理盐政改革,但背地里出谋划策的却是智多近妖的严世蕃。

鄢懋卿固然算得上是个能吏,但眼界和格局,总归比不上严世蕃那般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在嘉靖皇帝应允由其破格出任总理盐政的钦差大臣以后,鄢懋卿就迫不及待的赶到了严世蕃的宅邸登门讨教。

此时正值下午,严世蕃刚刚饱睡了一场午觉,如今才堪堪解了酒劲,勉强醒转。虽说节令已步入秋天,但京师的秋老虎却依旧生猛。炎炎初秋,严世蕃就算穿着绸缎袍子,也照样觉得燥热。只得不系衣带袒胸露腹,拿起了自己时常把玩的折扇,随手就给自己扇了两下。

这做工精巧的折扇是严世蕃的心爱之物,不仅仅用的是万里挑一的湘妃斑竹,更有象牙做成的握柄,宝玉雕成的扇坠,无一不是名家出品。

只有这样,严世蕃才觉得勉强配得上这幅扇面。在严侍郎看来,这扇子的扇面才是点睛之笔,更是他身份地位的外在体现。

原来这扇面上赫然题了一首诗,笔迹虽不如严嵩那般遒劲有力,但也颇见功夫。线条有如金戈铁马,用墨更是浓淡得宜,诗的题目则是《书扇寄严东楼司空年侄》。

诗曰:

“子能干父父恭君,圣谕江湖亦远闻。

忠孝一门须刻骨,老夫题箑播清芬。

跋:恭闻圣谕,翁曰:“托子家理,身干国务,此臣子所宜刻骨以报也。”因题扇寄东楼收览,以比书绅之义焉。”

这是严嵩的同年进士湛若水亲笔作诗题写的扇面,故而称严世蕃为年侄。湛若水是白沙先生陈献章的嫡传弟子,陈献章去世后,他更是为老师服丧三年,在士林之中声望极高。弘治十八年,正当四十不惑之龄的湛若水,直接考中了一甲第二名榜眼。那一年严嵩二十六岁,同时考取了二甲第二名,就此与湛若水结下了不解之缘。

湛若水比王阳明还年长六岁,后官至参赞机务南京兵部尚书,之前对何心隐施以援手的江西巡抚何迁,就是湛若水的学生之一。

湛若水步入仕途后,与王阳明(守仁)、吕柟、王崇等人相与论道,学者相从甚众,声誉日隆。

其以“随处体认天理”为宗,自称“阳明与吾言心不同,阳明所谓心,指方寸而言,吾之谓心者,体万物而不遗产也”。时称“王湛之学”。

王阳明早已作古,与之并称的湛若水如今已逾九旬高龄。作为儒林当之无愧的宿老耆儒,门生弟子达四千余人的理学宗师,就算是严嵩都对这位年兄礼敬有加。故而严世蕃能得到当世儒门领军人物湛若水的赠诗赞许,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是有些沾沾自喜的。这可比什么金玉珍玩宝马美人,更能衬托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来。

周边侍婢见老爷颇感燥热,自然十分有眼力见的围了过来,纷纷为严世蕃打扇兴风,取来冰镇的瓜果解暑。

稍稍解了不适之感后,刚好鄢懋卿也赶到了府上,严世蕃就大步走进了自己的书房之中坐定,等着这位亲家过来一同商议要事。

鄢懋卿是正德三年生人,嘉靖二十年三甲同进士出身,比严世蕃还要年长五岁,如今已年近六旬了。双鬓斑白已然生了华发,作为严党之中老成持重之辈,自然就得到了严嵩父子的倚重信赖。

见到鄢懋卿过来,严世蕃也不敢太过托大,于是起身迎了一迎,待两方落座以后,严世蕃又拿起酒葫芦饮了两口酒,这才开始步入正题。

“陛下打算任用景卿兄你担任总理盐政大臣,想来老兄已经有所耳闻了,都是自己人废话不多说,不知景卿兄心中有何高见,不妨说出来咱们一块合计合计。”

本身都是亲友,也没必要虚与委蛇什么。听到严世蕃的问话,鄢懋卿不假思索直接就开口答道:“整顿盐务必然要只以增银为功,增银之法有二,一则是追征旧引,二则是增加新课。追征嘉靖二十一年以后的正课,对余盐完纳的情况要进行彻底清查。凡逋欠者予以追征,灶丁逃亡,由未逃者顶补。实施连坐之法,逃亡的灶丁失去包庇数量自然会大大减少。严厉缉捕私盐并整顿与其有关的行业,盐官不能完成额课定则者,也再不予以姑息,分别依律予以重惩。大纲无过于考成立限这些方法,至于其他细则,还是要根据实际情形临机应变。弟之能耐也就这些了,还是要请东楼你多费心指点,高屋建瓴予以补正才是。”

严世蕃知道鄢懋卿算是个能吏,冥思苦想后提出的整顿方案也算是切中时弊务实有效。但总归还是落于俗套,中规中矩的同时却远远算不上惊才绝艳,更不能令严酷的皇帝由衷觉着称心如意继而龙颜大悦。所以他只能不做虚词推心置腹说道:“景卿你的方案,确实可行。但成效能有几何,想必你也大体推算过。每年增加几十万两银的岁入,确实称得上干才。但当下的窟窿,是每年多进账几十万两就能填补的了吗?整顿盐政,最多能多出多少,肯定是有个极限的。超出这个极限,则会引发无法收场的反弹乃至动乱。而在极限范围的之内搜刮,有限的数额对于纾困财政而言,只怕是杯水车薪。”

严世蕃的论断,确实说到了鄢懋卿的心坎里。只不过鄢懋卿也是黔驴技穷,再拿不出更好的方法来。但是他稍稍察言观色,却发现严世蕃显然是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就知道他心中早有定计。于是鄢懋卿当即站起来躬身一揖,肃容说道:“还请东楼教我”

严世蕃见此情形,不由兴起了好为人师的欲望。他漫不经心地打开了手边的折扇,边把玩边说:“其实倒也不难,归根结底还是在名实上面做文章。这世道妄想颠倒,有时候我们的所见所思所闻未必就是真相。名看似是虚,反倒为实。实名虽为实,反倒是虚。名实相倚,故而时常无名则无实。尤其是在官场,有名份才有一切,没有名份的实利,反倒是细枝末节了。故而在我看来,整顿盐政,最重要的是这个名义,反而实际的整顿成效并不是那么重要。”

鄢懋卿此时神色略有些茫然,严世蕃就知道他还是没有听懂自己真正的意思,也只得微微叹了口气,继续为他分说道:“很多事情不上称前没有二两重,上称了则重若千钧。口头说的和诏令写的,哪怕一样但在成效上就是天壤之别。有的事情能做不能说,而有的则必须反过来,成了能说不能做。整顿盐政,就是一个幌子,在这个幌子之下,可以做成很多事。但幌子就是幌子,所以名份远远比实效有用。”

讲到这里,严世蕃起身踱步,随手拿起了一个汤碗,往地上一掷。指着骤然间四分五裂的瓷碗向鄢懋卿问道:“假如景卿你有求于人,就宴请于他,一言不合人家砸了饭碗毁了吃食,甚至还把你给打了。你虽然怒极,但若是所求之事生死攸关,你尚且还能忍上一忍,是也不是?但若是人家和和气气,甚至还对你施以援手,但就是在你祖坟上动土刨掘了,这是不是结下了深仇大恨呢?从实际上看,砸你饭碗打你的人,总比在坟头动土受损要大吧?但为何世人大体都觉着,实受损可忍,而名受损不可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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