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奔流何方Ⅱ
830.M30，极限星域-普罗维斯瓦星区-萨玛瑞亚-首都郊区。
两颗恒星彼此追逐着登上天空的最高处，萨玛瑞亚比一般星球更厚的大气层阻隔了大部分热辐射，使得地表温度能够维持在一个宜人的范围，成规模的森林和沼泽为人类活动区域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湿气，它们曾被砍伐、掩埋，但在萨玛瑞亚与主星区断联后的几十年时间里，它们得到了奇迹般的复苏，现在，森林茂密如初了，或比以往更甚。
伊克利普斯和她的新主人行走在首都郊外的小路上，它并不算偏僻，连接着北部林地与周边的田野，沿路可时时遇见正驱赶牲畜的牧人，和担着刚除去的杂草的农民。往往这条路上还会有驾车的地主出现，但今日他们身影全无，伊克利普斯猜测是有人泄露了她们的行程，但原体此行不过是一时兴起想亲自查看林内工程建设进度，并不能算是个秘密。
来自机械教的教士在森林中开出了一片空地，修建他们所崇拜的欧姆弥赛亚的圣所，只因原体要求他们不得在萨玛瑞亚原城区内进行宗教性质的集会。这一要求同样被写在了给信奉普罗维斯瓦一神教的教徒们的诏书中，一夜之间，首都内最大的三所教堂就被清空了，而大部分小教堂则被彻底拆除，圣物被移送到了周边城市，当清洗降临到这些城市时，这些圣物又将被移送，直至最终不得已而流落，或者销毁。
看上去简直是一场政治对宗教的迫害。伊克利普斯对这种做法不置可否，但她内心深处其实并不赞同。所有新法律皆以她星球总督的名义颁布执行，乍看之下是对《帝国真理》的严格遵循，但事实上，“河流母亲”的存在本身就使得革除宗教沦为一场天方夜谭，埃律希安意不在此，当一神教教徒在被她带来的讲低哥特语的士兵们驱赶时，她自顾自地走访保留了古老宗教祭祀传统的隐蔽角落，召见幸存的祭司和还没有被自己天赋逼疯的巫师，而在属于总督高座的一侧，已经堆起一摞记载这些内容的手稿。但在荷鲁斯的舰队离开之前，她都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
“有很多东西将要被改变。”
当伊克利普斯蹲在田间查看作物根部时，她听见她的新主人这样说。她抬头看去，发现这些在她蹲下时能将她完全淹没的植物还没有高过原体小腿的一半。埃律希安的眼睛注视着田地与田地相连的平原彼端，日光的照拂使她看起来比在室内时要柔和许多。
“我希望森林能将人的痕迹抹除，一切都归于最原始的模样，”她说，“我听闻这里的人们曾经就是依存自然的馈赠生活的。”
“我知道一些三流的野史里这么写，在普罗维斯瓦的商队到来之前，我们用植物的灰烬和矿石晶粒来医治病人，还会通过某种仪式帮助意外怀孕的妇女堕胎。”伊克利普斯一只手着地，支撑身体站了起来，“您希望萨玛瑞亚回到的是那种时代吗？”
“当然不，”她摇头道，“因为你们从未意识到你们脚下土地中隐藏的财富，那些未被开发的丛林中有远比黄金更有价值的东西。”
伊克利普斯哑然。她知道最幽深的谷地中出产的某些植物的根部曾受到上层名流的追捧，是在普罗维斯瓦也有价无市的珍品。
“我并不要求，也并不指望萨玛瑞亚给我带来参与远征使用的船只和燃料，我将会在普罗维斯瓦取得我组建军队所需的一切。”
“那您指望萨玛瑞亚为您带来什么呢？”伊克利普斯问道。有一只大手覆上她的顶发。
“一个象征，”原体说，“一个能承载帝皇子嗣之名的家园世界。就好比，我们食用果实时，我们知道它来自哪一种树木，当我们饮用水罐中的水时，我们记得它取自那一条河流。”
“水是不断循环的，说白了，所有的水都来自一个地方。”伊克利普斯反驳道。
“所有人类都发源于神圣泰拉，这没得说，但我们自我介绍时仍会加上地点前缀，说‘我是柯索尼亚人’或者‘我来自芬里斯’。”
总督了然，于是点着头，念念有词：“因此你便得了荣誉的定义，许诺头衔和光荣的牺牲，从此年轻人们都成了扑向你的飞蛾，为其名声在故地远扬，为其亲眷的骨灰能撒进卢勒河的湍流里。”
原体放开了她宽大的手掌，问道：“你怎么看待这种未来？”
“如果是昨天的我，会为此感到恐惧，并分外抗拒，”她说。伊克利普斯也看向目能所及田地与田地交接的边界，不禁猜想自己与原体所注目的会否是同一条轮廓线，“我听过一种因果论，那些抵抗灾祸的，往往是带来灾祸的真凶，我总担忧这种矛盾降临到自己身上。萨玛瑞亚，若我不爱它，又怎会加入解放它的斗争中？但我所期望的未来永远不会到来，因你向我揭示了人类的没落，我疑心这是你的又一个惑人的诡计，直到我见到了你的兄弟，见到一时的辉煌和恒久的悲哀，我担忧你们就是灾祸本身而不自知，更担忧我被卷入其中，落得一个被碾为齑粉的结局。我不像瑟平坦，会为荣耀和未知之物所蛊惑，但我的思想还算乐观，认为尚有机会能使我的星球免于你们将要制造的悲剧。我不抗拒任何改变，也不关心你的事业伟大与否，我所行一切，只为了萨玛瑞亚。”
说完她看向原体，人类帝皇那宛若半神的子嗣，她仍然盯着比地平线更远的地方，看不出任何赞许，或者鄙夷。
“所以呢，您不能指望我完全听从您的安排，至少我不能真的照您打算的那样直接把旧贵族们赶尽杀绝，他们也是萨玛瑞亚人，总得给他们一些适应新时代的机会。”
埃律希安晃了晃脑袋，既不认可，也不反对，而是从口袋中摸索出一个物件，交给伊克利普斯。
“这是什么？”伊克利普斯将这个物件拿起来。那是一个环形的金属吊坠，有正常人的手掌那么大，而且比看上去更重，圆环上雕刻的是一条首尾相连的毒蛇。
“偏转力场，”原体用低哥特语给了她一个从未听闻的名词，并捻着与其外壳相同材质的长链替她将吊坠在脖子上系好，“我在外形上给它做了一点改装，你可以当它是原体标志来使用，这样辅助军和机械教会对你客气一点。但我建议你最好一直戴着它，至少我离开后三个月内一直如此。”
“呃？”伊克利普斯不可避免地哽了一下，原体则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示意她：不要继续追问。